月海上看不见一片星光,咸涩的海风掀起浪潮,漆黑的水面骤然拔高又跌落,砸碎的浪花溅起涛声,像是夜鬼低低的吟唱。
海面上风声如啸。
巨大的浪潮拍碎在失昼城银亮的城墙上,海浪崩碎的声音不停地响起着。
而海啸中的银白色古城,远望上去依旧静谧。
南绫音登上城楼,远远望去,银白色的长发长及脚踝,发出温柔的光。
那些漆黑鳞甲的海兽翻腾在海面上,幽蓝的闪电时不时照彻大海,点燃它们猩红色的瞳孔,海水中,那些像是海蛇又生长着粗转利爪和鱼鳍的生物搏击着风浪,它们从海底接二连三地浮现,鳞甲上覆着幽灵般的光,像是海底有一扇地狱之门无声打开,魔鬼鱼贯而出,在海水中撕咬着一切可以见到的猎物。
四脚海蛇发出婴儿般的啼哭,在漆黑的夜里,它们向着失昼城涌来。
城墙上已经站满了人。
失昼城的人都带着一种阴柔的美,无论男女皆是银发黑衣,远看去像是一个人分裂出的无数幻影,他们整齐地立在城墙上,一齐望向海面,神色凝重。
四面八方都是海兽悲厉的歌声。
南绫音看着这一幕场景,神色微微动容。
千年之前也是同样的浩劫,只是那时候她还小,无法登上城楼去远观。
那时候大姐姐正在闭关的紧要关头,二姐姐便靠着一己之力撑起了整个局势,最后以身饲魔消弭了那场灾难。
每每想起,她都依旧心神摇曳。
如今二姐姐还没回来,那失昼城便托付给我们吧。
南绫音看着滔滔黑水,喃喃地重复着南宫的那句话:
“妖魔猖獗,自当慑之以剑。”
海妖向着失昼城涌来。
南绫音高高举起剑,挥下。
看着这一幕,城墙上的人们同样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剑,阴暗的夜里,失昼城的修行者对着那些海妖挥下了第一剑。
这些海妖只是灾难的开端,它们的利齿可以咬断铁戟,但是在修行者面前,终究算不得太过强大。
失昼城笼上了一层雪白的光,海妖们冲撞着结界,哀嚎,撕咬,血水散开在海水里,被海风带到岸上。
随着第一拨飞剑穿入水中,骨骼爆裂的声音在海水中不停地响起,血水涌出,而越来越多的海妖开始涌上水面,猩红的眸子在海水中亮起,像是走进了蝙蝠的巢穴。
而南绫音的头顶上也亮起了无数的光点,那是箭。
无数的箭自城墙上空飞过,银白的光砸向海面,银光闪耀的箭矢拖出雪白的光带, 在天空中划过美丽的弧线,如一场溅落海面的流星雨。
海妖们同样越来越密集,它们聚集在一起,翻滚着长蛇般的身躯,不停地涌动着,像是在海水中分娩。
箭影化作无数个点,射入海水之中,骨骼爆裂的声响如数万个鞭炮同时炸响,剧烈的惨叫声也再次响起,无数海妖被撕开了坚固的鳞甲,洞穿了心脏,然后死去,尸体随着海水冲刷,堆积在城墙边。
南绫音再次举剑。
第二波箭划破失昼城的上空,扎入了海水之中。
海水带来血腥味,像是在昭告这是一次单方面的屠杀。
无数海妖死在一轮又一轮的攻势里。
而总有一些漏网之鱼妄图登上城楼,它们坚硬的利爪勾着墙壁,开始向上爬行。
失昼城上的人们将一桶又一桶的红色的水向城墙上泼着。
那些想要登墙的海妖无法忍受这种气息,大多重新坠回海面,翻着雪白的肚皮,像是昏死过去。
即使有侥幸登上城楼的,也被斩死在了城楼上,分离的尸首被重新扔回大海。
这只不过是这场灾难的开端,那些海洋中顶级的掠食者,在这场灾难里,扮演的不过是小喽啰一般的角色。
海妖的血水染红了海面,失昼城的众人死死地盯着海水,仿佛那里会出现一群真正的鬼。
……
南宫走出了月殿,天上仅剩下的一轮残月照着她,将微明的光托付给整座城楼。
南宫看着那一弯残月寂寞地悬挂着。
想着这一幕在漫长的历史里出现过许多次了吧。
虽然每一次出现都隔了上千年。
失昼城自三万年前建立起来,三位当家便没有换过,她们或者会死,但是失昼城中的死却是轮回,她们的新生会被尚活着的当家重新找到,带回月殿,然后抚养长大,她们的名字未曾变过,只是随着轮回的缘故,这一代的大姐若是死去,被重新带回月殿之后,很可能就成了三妹。
而南卿则是一个例外,她以身饲魔之后,为了防止魂魄被失昼城的妖魔吞噬殆尽,她将魂魄渡离月海,散到了人间的大陆上,而没有留在当时已是半个魔窟的失昼城。
失昼城生于世外,却并非桃源。
因为传说之中,会有天魔出现,吞噬失昼城的月亮,等到两个月亮都被吞下,那么失昼城的所有人都会成为天魔的奴隶。
这是失昼城代代相传的宿命。
这个传说已经发生过许多次。
但是都被三位当家以全城之力抵抗,消弭了一场场的灾难。
一千年前那一次是最艰难的一次,仅仅靠着二当家一人,独木难支,最后只好身死殉道,抱着万劫不复的危险将身子作为了囚笼。
而如今这一次,好像更加来势汹汹了。
又要死许多人了。
南宫向着北面望去。
她不知道那里具体发生了什么,但她知道,北府已经打开了。
贪婪的人们即将一哄而入去寻找传说中的宝藏。
但是他们注定一无所得。
……
寒宫外的石屋里。
陆嘉静看着那张字条,看着那似乎隐藏着许多情绪的十个字,轻笑道:“他在闹什么呢?”
裴语涵道:“师父可能是有难言之隐,既然他说十年归,那就……再等十年吧。”
陆嘉静转过头望向裴语涵:“你是真傻吗?”
裴语涵怔了怔,不明所以。
陆嘉静直接道:“我们去找他,很多事我想当面问清楚。”
裴语涵诧异道:“去哪里找?陆姐姐知道他去了哪里吗……”
陆嘉静道:“我们这些天久居寒宫,与外界几乎隔绝,很多消息我们都不知道,或许也是他刻意不让我们知道。但是你想,如果你是他,你下了山会去哪里?有什么地方是你非去不可的?”
裴语涵沉思了一会,可心却怎么也定不下来,最后摇摇头,望向陆嘉静,希望得到答案。
陆嘉静又看了一遍那张纸条,自语道:“好一个壮士十年归。”
她收好纸条,望向裴语涵:“走吧。我们去南海。”
“南海?”裴语涵微微诧异。“为什么是那里?”
陆嘉静没有解释,只是说:“我也不确定,只是有些猜想,总之我不想在这里干等着。”
她望着裴语涵,直截了当道:“现在就动身吧。”
……
北域暮气沉沉。
雪天里看不见星斗,山道间一片漆黑。
邵神韵模糊的身影走下了山道,随着山势渐低,界望山两道的皑皑白雪已经变成了苍翠青松。
在走下山道的一瞬间,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,再次出现已是千里之外。
那一日,妖族的无数部落,古城中,白衣妖尊的身影不停地出现又消失,众妖来不及跪拜,她便已经消失在了视野不可及的地方。
高远的天穹上,似乎有一声隽永而悠久的吟唱传来,云幕渐渐裂开。
明明是夜里,那云层后透出的光线却明亮而炽热,像是一条苍黄色的古龙游曳天上。
随着邵神韵身形掠过,无数原本设好的大阵纷纷崩碎,从北向南,她旁若无人地掠过千万里的山野,虫兽飞禽如闻滚滚冬雷,纷纷蛰伏不敢动弹。
在距离南海千里的一座小湖上,泛着一叶扁舟。
白折立于舟上,按剑身前,古铜色的眉目沉静地像是雕塑。
而远处,巨大的水浪飞开,一袭白衣撞了上来。
那平静的湖心掀起了滔天巨浪,无数浅水的鱼群被尽数炸死,尸体大片大片地浮在水面上。
白折脚下的木舟碎裂,他足下只剩下一杆破碎的长竹。
邵神韵一往无前的身形停在了水面上,她悬停空中,大袖飘摇,如云如雪。
水面下她的倒影单薄得仿佛幻象。
这是邵神韵下山之后第一次停下。
她望着那个一身麻衣的中年人,“浮屿?”
白折点点头:“请妖尊赐教。”
邵神韵心中了然,南海上那些人怕死,所以想派几个厉害的人来牵制自己,消减一下自己的战力。
她望向白折,她看得出这个人的境界极高,甚至不在如今的自己之下,但她依旧没有放在心上。
她一手负后,一手握拳于腰间。
足尖之下的水面开始旋转,以她为中心,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旋涡。
邵神韵白衣翻飞,身形骤然炸开,巨浪滔天而起,凝成一个个高大无比的水柱,水柱朝着白折喷涌而去。
白折神色肃然,以极慢的速度开始推剑。
而悍然出手的邵神韵瞬息便来到了身前。
两者撞在了一者。
湖水呈涟漪状一圈圈地高高炸起,天地间已见不到他们的身影,目光所及只剩滔天白水。
而整座湖都像是被某种力量高高擡起,在湖水重重跌落的瞬间,剑鸣声铿锵而起,在巨大的水声中更如千军铁甲列阵。
而邵神韵是裂甲之人。
……
天峰关口,聚集了几十人,他们有的来自皇朝,有的来自边境小国,有的刚刚从闭关中走出。
但是大部分都来自浮屿。
这数十人中,许多都是化境之上的强者,放眼人间都是最顶尖的高手。
他们今日前来便是要将邵神韵拦在天峰关外,最好便是可以直接杀死她。
自古以来,越是高手便越是怕死,因为他们见到了更高的境界,领略到了不一样的风景,对于人间之事自然便不会太去在意。
但是今日北府洞开,传说中那里藏着圣人的宝藏,殷仰曾经对他们许诺,不需要他们生死相搏,只要能将邵神韵拦在天峰关外片刻,削减她的力量,便能让他们获得进入北府的资格。
所以许多不到化境的人都来滥竽充数,一求进入北府。
而殷仰对此不置可否,只说是多多益善。
今日天峰关口又多了一个披着黑袍的少年。
少年淹没在人群里,若不是黑袍加身,看上去便很不起眼。
不过没有人觉得有什么奇怪,这些人中许多都披着大袍,蒙着脸,因为他们之间,甚至有互为生死仇敌的人,他们不想自己没被妖尊杀死,反而平而无故地死在身边人手里。
这是一个无比漫长的夜晚。
他们在等着前方的战斗结束,更希望邵神韵也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,直接被白折斩于湖上。
所有人都怀着各异的心情。
正在这时,一股沛然凶猛的气浪掀来,仿佛自远处的原野上,有数万只凶兽狂奔而来,那股气浪撞向了天峰关的隘口。
嗡然一声。
如一根巨大的琴弦被撩动,银弦以极高速的速度疯狂颤鸣,仿佛随时都要崩裂。
所有人都如临大敌。
最先出手的是浮屿的几个大长老。他们已经围了上去,各出绝学。
邵神韵凝立空中,她有些虚弱,但是目光望向那些天峰关口的那些人,依旧如同望着一群蝼蚁。
“人的记忆真的很差。”邵神韵对着那些人幽幽道:“妖族万年不见通圣,你们就都不知道妖族通圣是什么程度了……”
三个浮屿大长老已经扑面而来。
为首者一身红袍,他一掌阴面拍来,随着他出掌,在邵神韵的头顶,也有血红无比的一掌幻象从天而降,仿佛要伏尽世间妖魔。
第二位老者须发皆白,他那布衣大袖忽然灌入了无数的风,一下子扩大了数十倍,那大袖之间,像是暗藏乾坤,在老者巨大的袍袖下,邵神韵的身影显得无比渺小。
邵神韵在拍碎了那血红色的巨掌之后,避无可避,随之而来的大袖一下子笼罩了她的身影。
与此同时,最后一位长老爆喝一声,他两只手各生六指,这对于符印的修行者来说可谓是得天独厚,许多常人无法结成的手印他都可以做到。
而他今天所结之印,名为锁影。
传闻中可以以之锁住一个人的影子,从而令他本体也动弹不得。
无形的锁链笼上了巨大的袖子,要将她彻底封死其中。
许多人见状心中都踏实了许多,邵神韵与白折一战定然消耗了极大的力量,如今虽然来势汹汹却也是强弩之末,众人一鼓作气,说不定真可以将她斩杀其下。
其余数十位浮屿高手也纷纷出手,结下固若金汤的大阵。
那些一开始选择观望的人,许多人身形也纷纷掠起,投身到大阵之外。
大袖之中,有无数星辰。
邵神韵冷冷地看着这些星辰。事实上它们是无数睁开的眼。
那是乾坤大兜袖,将人收纳入袖中,然后让袖中的厉鬼将其神魂撕咬碎裂。
而今天那些专门撕咬神魂的恶鬼却没有狂暴动手,它们匍匐在虚空之中,如群臣跪拜,甚至不敢近身。
邵神韵冷冷地看着它们,再没有理会。
她感受着外面传来的数十道力量,继续着刚刚未说完的话。
“今天就让你们回想起来……”邵神韵擡起了手,对着虚空划过,漆黑的空间里,忽然亮起了一线的光,邵神韵悍然出拳,那一线光更是裂潮般撕开,她身形拔地而起,自撕裂处冲出,锁影破碎,大阵崩坏,邵神韵的声音传来:“今天就让你们回想起来,许多年前,被妖族通圣杀灭的过往。”
在邵神韵对着众人出手的瞬间,她的目光望向了人群,与那个黑袍的少年交错而过。
少年点点头,向着后方无声退去。邵神韵也不再看他。
罩着黑袍的少年朝着南海走去,没有人察觉到他的离开,仿佛他就是一个无人能见的虚影。
他是林玄言,他在妖尊到来之前来到了天峰关口,隐没在了人群之中。
他当然不是来拦住邵神韵的,他只是想去北府看看。
人在一生里,会遇上许多的谜题。
比如最常见的一个:我是谁?
这在很多人看来只是故弄玄虚,是毫无意义的提问。
但是这却是林玄言如今面临的最大问题,他无比想在寒宫陪着陆嘉静和裴语涵安安静静地生活几年,把所有心中的担忧和烦恼都抛在脑后。
可他却‘情不自禁’地来到了这里。
或许他早就想来了,恰逢北府开启,这便更成了他心中的方向。
身后的夜空中,法术璀璨得不像话,能夺去漫天星火的颜色。
他逆着人流走过,他的境界太过高妙,只要刻意隐藏,便极少有人能够发现。
过了天峰关口。海水便在眼前分开了。
一座水晶的城楼倒悬在海水里。
光线照了进来,天空中燎燃的火光为它铺上了色彩。
到了南海,远处高耸的天峰山脉看上去都变得渺小。
而海水中跌宕的浪潮也是一座又一座的孤峰,它们将沧海桑田演绎成了一个瞬间。
远处的大海上,立着一个身影,那个身影在巨浪中显得单薄,可他身后的法相却高达千丈,顶天立地,那法相百无聊赖,时不时地按下手指,碾碎了一个又一个浪头。
承平。
林玄言在心中确认了他的身份。
他心中微异,殷仰去哪里了?
按照道理他应该和承平一同在此处等着邵神韵。
但这些都不算他需要关心的事情。
承平的目光一直牢牢锁着天峰关口的动静,根本没有察觉他,他向着海水中走去,如夜色中无意拂过的一缕微风。
海水中浮着无数死鱼,而又有越来越多的银鱼鱼群飞蛾扑火一般地涌向北府的四周。
那些银鱼在水中汇聚成椭圆形的光团,向着那水晶宫殿的位置穿行,然后死去。
他看着这些鱼群,不由想起了自己出关时说的第一句话。
“临渊羡鱼,终究被深渊吞噬了。”
林玄言不再多想,他也是海水中沉默游曳的鱼。
那座倒悬的水晶宫殿在视野中以不科学的比例扩大着,到了身前之后,他左右遥望,甚至已经看不到头。
宫殿大门之上,悬挂着无数小小的七角铜铃,鱼群撞击铜铃,发出死亡的声响。
这座水晶宫殿近看却不是水晶铸造成的,那些雕刻着奇异图腾的砖瓦看上去就像是用水凝成的一般。
图腾在水纹中翩然而舞,林玄言仿佛站在巨大的幻影面前,目光所至,唯有门府上方纹丝不动的渊然剑是此间唯一的真实。
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。
海面上的厮杀声已经响起,天峰关口应该已经被邵神韵闯过,如今她已在与承平争斗。
她也想进入这座北府,而北府也是他们吸引邵神韵的诱饵。
海面上已经天翻地覆,那一袭黑金长袍与缟素衣裙在海面上掀起了滔天的波澜,似要将天海都倒覆。
林玄言不关心这场战斗的结局。
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,他已经身临其境,已随时可以扣开眼前的大门。
还是……他内心深处在等着谁来吗?
他自嘲地笑了笑。
从海水中擡头遥望,天空显得寂寞而高远。
她不再犹豫,对着深渊伸出了手。
他的手摸上了那扇漆黑的大门。
他摸到的却不是幻影,而是冰冷的实质。
林玄言身子前倾,轻轻推开。
海水间翻滚着隆隆的巨响。
林玄言身子向后退了数十丈。
他盯着这座水晶古宫,在他推动的瞬间,他能感受到其间传来的巨大变化。
倒悬的北府底部,那个巨大的北字自中间裂开。
像是海中的巨兽张开了他的血盆大口。
原来北府的正门在它的底部。
身在高空之中的承平感受到了海水下方的变化,怒喝道:“何人敢擅自打开北府?”
怒喝声响彻天地。
邵神韵却没有去理会那洞开的北府,冷冷的声音刺破云幕。
“你竟还敢分心?”
一拳出现在了承平的胸口,金石般振鸣石破天惊般响起。
承平胸口被邵神韵一拳击中。
他身子向着海面飞速坠去,无数高山般的浪潮破碎,海水深深凹陷,他的黑金长袍不停振动,卸去这一拳的余力。
承平抹了抹嘴角的鲜血。
邵神韵确实比她想象中还要更强。
难怪连白折都未能拦住她。
承平忽然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意。
他身形再次拔起,水柱也随着他的身形冲天而起,犹如一条紧随其后的水龙。
邵神韵一拳砸下,水龙破碎成无数的碎沫,承平再次被砸落水面。
他那上古遗留下来的黑金长袍甚至扯出了无数的裂纹,这一次,在承平触及到海水之时,水面忽然结冰,他凝立坚冰之上。
擡起头,望着高高在上的邵神韵,嘴角露出了一丝狞笑。
“邵神韵,你如今的力量可配不上传说里那样啊。”承平冷笑道:“若只是这般,可真对不起浮屿三万年的传承啊……”
邵神韵淡淡瞥了他一眼,“万年了,你们人族依旧这般狂妄,在我看来,你们的自信是狂妄,谦虚是狂妄,所有的志在必得都是狂妄。而你们的狂妄,却源自于弱小。若非那一位,你们在万年前,便已经要沦为妖族的奴隶了。”
她收拳腰间,自苍茫的天穹上砸落,身子快若流星。
承平举起双手,做托天状。
山崩地裂般的声音响彻南海。
自承平为中心,蜘蛛网一般的裂纹瞬间扩散满了冰面。
承平的黑金袍袖倏然撕裂,无数撕裂的布带在狂暴的乱流中飘摇舞动。
他的身形再次被砸入海水之中。
邵神韵不动神色,对着海水又连出百拳。
靠近北府的林玄言避开了这些气浪的乱流。
他回头望了一眼远处那散发着恐怖气息的白衣女子,又了许多敬意。
她如今无比强大,比当日一人临城之时更强。
即使是五百年前的自己也远不如她。
但是他依然不觉得这一次她可以这么轻松地赢下,为了这一战,浮屿准备了百年,绝对不会只是如此一场简单的围杀。
而在世人眼中高高在上的浮屿,在邵神韵眼中却只是一粒悬在空中的石头罢了。
承平从水中浮起,他面色苍白,那几乎可以卸万物之力的衣袍也破碎了许多。
邵神韵看着他,摇头道:“你们浮屿不过是我的附庸罢了,若是没有我,这个世上,根本不会有浮屿。”
承平终于变了脸色,他抿着嘴唇看着邵神韵,没有再多言语。
这是浮屿最大的秘密,却被她轻描淡写地写了出来。
三万年前,那位大圣人以神通将浮屿隔绝时间,然后传下圣训,浮屿的真正职责,便是看守北域黄泉尽头的那一处封印,若是妖魔解开封印,那便由浮屿再次将其镇压。
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,除了浮屿历代首座,其间大部分人早已不知道这件事。
他们以为浮屿只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修行桃源。
是天下力量巅峰的汇聚。
而浮屿的存在,竟然只是一个女人的存在。
在承平在继位时从上一任首座口中传续这个秘密的时候,他便有些难以接受,也曾像是孩子一般幻想那个魔头究竟是怎么样的狰狞凶恶,三头六臂。
后来在得知那居然是一个绝世美女的时候,他甚至还生了许多旖旎念头。
而五百年前龙渊楼开启,叶临渊从其中得到了一本金色古书,他将古书送给了殷仰,殷仰则送给了他一把从其中获得的剑。
在古书中,殷仰参破了生死咒的奥秘。
于是他们有了一个巨大的野心,想要将那个封印在古城中的魔头放出,然后杀死,使得浮屿再没有任何束缚,彻底超脱。
承平修为运转,蒸干了身上的海水。
他的身影倏然消散在海面之上,与此同时,无数冰棱如花一般绽放开来,就像是海面上的镜子,将邵神韵照出许许多多的影子。
无数巨手的法相浮现海水之上。
那些巨大的幻影结成无数不同的动作,有的作拈花状,有的作伏魔状,有的作弹指状,有的直指邵神韵,有的指向了镜面中的人。
整个天地在某一刻忽然静止。
所有的海浪都不再翻腾。
而那些手印却在那一刻疾风骤雨般拍下。
动静交错,在骤然的变化中,那股异样的停顿感似乎都成了力量,可以折断空间。
“大悲修罗印?”邵神韵回忆起它的名字。
在无数大印拍落之时,邵神韵也在一刹那出拳。
掌印自四面八方而来,而她的拳意也铺满了整个空间,那些手印带着苍茫肃杀之意,无数刚刚凝结起的冰山也在这一刻骤然崩塌。
而就在那些手印触碰到邵神韵之时,所有的肃杀之意似乎都被消解。
她化拳为掌,十指鲜花般展开,一道强横无比的法印落在她的手间,竟变得似一道即将化雨的春风。
邵神韵举重若轻地扣手弹指,无数法印转瞬消弭,有的化作仙鹤飞去,露水蒸腾,有的直接分崩离析,不留痕迹。
而邵神韵的拳风却在她的闲庭信步间愈演愈烈。
转眼间已似雷泽天火,血海刀山。
一瞬间,她对着虚空中连出数千拳。
空间震荡扭曲,承平的身影被硬生生打出,他在出现的一刹那,又连中了数百拳,虽然他不停结阵抵消,依旧有许多拳结结实实地轰击在衣袍上,泛起缕缕青烟。
承平被打退百丈,他依旧冷冷地看着邵神韵,寒声问:“你就不关心殷仰去哪里了吗?”
邵神韵踏前一步,再出一拳,冷笑道:“关心这个做什么?”
承平道:“你身上还负有生死咒,即使是浮屿最强的咒术师也解不了此咒!”
“果然是你们干的啊。”邵神韵露出一副恍然的神色,她身形忽然出现在承平面前,抓住他的衣领,向着海水中重重摔去:“原来殷仰去那里了啊。但我还是觉得他不如来这里与我生死一战,或许这样胜算还要大一些。”
一朵水花在他身后绽放,拖住了他下坠的身形。
承平左右出掌,打散了邵神韵接踵而来的拳意,不解道:“那生死咒是圣人天书记载的无上咒法,你说我们狂妄,你邵神韵也莫要太过托大了。”
邵神韵忽然笑了起来,那笑容清丽动人,在昏暗的天气里显得那般明亮。
她难得地有些开心。
“说出来可能有些打击你们。”邵神韵嘴角笑意浅浅,目光却微微茫然,好像陷入了长久的回忆:“你口中那个直接牵连魂魄的生死咒,是三万多年前我无聊的时候写的,当时……想给他用的,但是最后也没用上,后来被记录在了那本书里。我当时也没有想到,最后自己会跳进自己挖的坑里,但是还好是自己的坑,看着也亲切一些,走出来也不算太累。”
承平彻底变了脸色,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,他的声音有些干涩沙哑。
不受控制外泄的法力使得周围的海水都沸腾了起来。
“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话?”
“所以我早就说过,你们太过狂妄自大了。占岛为家,就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。”邵神韵打量着他这一件有些破碎的衣袍,讥讽道:“你们还太过年轻,很多几万年的旧事都不知道,比如你这件衣服,上一代首座传给你的时候,一定没有告诉你,在最初的时候,它的主子是一个女人,你堂堂浮屿首座之一,其实一直在穿女装。”
“哎。”邵神韵微笑叹息:“这一场南海围杀,你们以为应该是轰轰烈烈,但是在以后的历史上,或许会沦为一个闹剧。白折重伤,天峰关口高手死伤各半,浮屿首座之一于南海败逃。还有一个……闻风丧胆,干脆没来?”
承平依旧不信。
他一身修为催动到了极致,猎猎翻飞的长袍像是死神卷动的风衣。
“我愿意和你说这么多废话,是希望你快点逃吧,不要浪费我的时间。”邵神韵淡淡道:“你再这么浪费修为,到时候可能连逃的力气都没有了。”
林玄言已然来到了北府的上空。
一场通圣之间的大战在远处的海面上爆发着。
他们的对话也从遥远处传来。
他充耳不闻,自顾自地来到了那个裂开的北字上空。
他闭上了眼,空中的阴云,身后的战斗,周围的海水和鱼群,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离自己而去,他进入了一种冥冥渺渺的状态,向着北府径直沉下。
就在他即将沉入其中的时候,他猝然惊醒,一道忽然响起的声音将他从这种状态中硬生生拉了出来。
海面之上,一个依旧赤着足儿,束着长发,只穿着一袭单薄青色道裙的女子怒喝道:“林玄言,你给我出来!”
林玄言轻轻扶额,不知道是应该悲伤还是高兴。
…………
没有了妖尊坐镇的界望山显得无比空寂。
单薄的阳光透过护山的大阵,将峰顶苍莽的屋脊和粗粝的白雪照得微微发光。
不知不觉已经初晨。
殷仰轻而易举地来到了界望山中。
此处几乎没有任何禁制,空空荡荡地就像是在唱着一出空城计。
他摊开手掌,对着其上轻轻振动的罗盘沉吟片刻,然后跨出了一步。
界望山的妖尊宫里,道士小妖已经收拾好了行李,他拉着小狐狸的手,开始谋划着未来的美好。
“我们下了山之后就离这里远远的,去一个邵神韵都找不到我们的地方。”道士小妖思忖了片刻,一时也想不出去到哪里是绝对安全的。
“总之我们先下山吧,到时候海阔天空,况且邵神韵与我……也算有旧情了,如果她真想杀我,在那一天就可以顺手杀掉。”
想到这里,道士小妖轻松了许多,他看着小狐狸,眼神里多了许多温柔:“以后我们的日子可能会过得苦一点,没关系吧?”
小狐狸弱弱地嗯了一声。
道士小妖继续道:“这些年我妖力也算涨了许多,做一个小地方的妖王应该还可以。总之我会好好保护妹妹的。”
“嗯。”小狐狸点点头。
道士小妖环顾四周,又道:“哎,这邵神韵也太不懂生活了,连些金银珠宝都没有,到时候我们还是要白手起家了啊。不过这房子阔气,我也住惯了,到时候我们也造一个一样的。”
“嗯。”
道士小妖摸了摸她的头:“怎么感觉你今天傻傻的,不会是被那邵神韵吓到了吧,别怕她,她也就是个普通的女人罢了,平时让我摸奶子打屁股,含着我的屌和我说话的场景你又不是没见过。哎,不过今天她的样子确实比以前什么时候都诱人啊。要是能再把她掰开小腿操一顿嫩穴就好了。”
“嗯。”小狐狸低下头轻轻扯着衣角。
道士小妖回想起她今日白衣之下勾勒出的,那挺翘得不像话的臀儿,不由想起以前她像母狗一般趴在床上,自己挺动下身,一记记撞击在那极具弹性的肥美娇臀上的样子,她的求饶声和呻吟声犹在耳畔,只是恐怕以后再也听不到了。
道士小妖觉得无比遗憾。
“走啦走啦。小道随妹妹下山咯。”道士小妖将包裹甩在肩上,牵着妹妹的手,大笑道:“大难不死必有后福,将来我再得一桩大机缘,回来把那贱婊子操得哭爹喊娘。”
小狐狸被他牵着手朝着外面走去。
忽然道士小妖的身形止住了,他脸色大变,直勾勾地望着前方。
一个身影逆光站在门口。
“你是什么人?竟敢擅闯妖尊宫!”道士小妖怒喝道。
那个身影缓缓走来。
来到了道士小妖面前,一股强烈无比的压迫感扑面而来,压得道士小妖难以喘气。
“这才几十年没有见。你就不记得我了?”殷仰看着这个身材削瘦,头上歪歪顶着道观的小妖,微笑着说。
道士小妖看着他,怔了片刻,片刻后眼睛瞪得宛如铜铃。
“是你……原来是你……你就是那个……”
道士小妖回想起了那个夜晚,那个带着带着青铜面具的蒙面人的容貌在记忆中闪烁,他不敢再多回想,只要一经想起,脑海中便会回响起无数风火雷电,血腥厮杀或者走过那个长长地道时,耳畔缭绕着的鬼哭和悲鸣。
也是这个人在自己的身上种下了生死咒,告诉了自己施咒的方法。
在这个关头,他却莫名地想起了以前看过了许多戏剧,那些说要金盆洗手再不过问江湖的人,通常都在归隐之前不得好死了。
自己也要堕入这个诅咒了吗?
洪水般的恐惧吞没了他。
“你还记得我啊,算你有点良心。”殷仰看着他,露出冰冷的微笑:“那副天底下几乎是最完美的身子让你爽了这么几十年,也该付出点什么了吧。”
“你……你想做什么。”道士小妖艰难地咽了口口水:“杀我没用的……邵神韵已经破了那个咒了……别杀我……”
殷仰微微蹙眉,他望向道士小妖,看见了他心中那颗黑色种子,分明还在。
他微微讥笑:“邵神韵派你来和我玩空城计?未免太过小瞧在下了吧?”
道士小妖又惊又惧,他望向了身边的妹妹,小狐狸向他身后缩了缩,不再看那个人一眼。
殷仰也懒得废话,对着道士小妖轻轻弹指。
一更雪白的弦线洞穿了他的肺腑。
妖尊宫中响起了一声痛彻心扉的惨叫。
殷仰看着目呲欲裂的道士小妖,咦了一声,再一弹指。
一根黑色的弦线贯穿了他的心口。
道士小妖嘴角剧烈地涌出鲜血,他艰难地回头,想要多看几眼小狐狸。
小狐狸紧紧地篡着他的手,剧烈地颤抖着。
殷仰面色微变。
原本那粒黑色的种子会随着道士小妖生机流逝而破碎,从而影响到另一头的人。
但是那粒黑色的种子却坚如磐石,丝毫没有破碎的痕迹。
殷仰再次弹指,不再去欣赏别人死去的动作,黑白弦线在他身上贯穿出许许多多的血洞。
黑色的种子倏然破碎。
殷仰还来不及心喜,便看见那黑色种子上,隐约开成了一朵雪白的花。
空空荡荡的妖尊宫中,忽然出现了一个影像。
一个有着倾城之姿的红衣女子立在殿中,看着死去的道士小妖,看着站立着的殷仰。
那是邵神韵留下的虚影。
“邵神韵谢过首座大人解开封印,还赠了北府这般大的大礼。妾身谢过了。”
说着,她学着那宫女的样子盈盈地施了一个万福,脸上却是不屑与嘲讽。
殷仰一掌拍碎了那个虚影,甩袖离去。
生死咒被破除的可能性他虽然早有预料,但是事到临头依旧有些不甘。
不过无妨,这也不过是围杀局中的一环罢了。
该死的终究还是要死的。
他身子一动,自界望山而起,化作一道白虹朝着南海掠去。
他来得很快,去得很快。只留下了一具冰凉的尸体。
妖尊宫中,道士小妖浑身是血,又有更多的血从喉咙口涌出,将他的牙齿都染得猩红。
他痛苦地看着小狐狸,像是想要记住她的脸。
小狐狸垂着头,抱着他。
鲜血染红了她粉白色的衣裙。
她看着道士小妖,眼睁睁地看着他从生龙活虎到彻底死绝。
她替他合上了眼。
“你知道吗?”小狐狸看着道士小妖,轻声道:“我是神韵姐姐派来杀你的呀。可是最后也没有轮到我动手呀。”
她抱着他的尸体,轻轻擡头,不由想起第一次和邵神韵见面时的时候,她问自己能不能藏住狐狸尾巴。
“我藏住了呀……”小狐狸仰起头,看着高高的大殿之顶,喃喃道。
“可是为什么一点也不开心啊。”
她知道邵神韵的许诺,知道从此以后自己的家族甚至会重新成为北域的大族,自己光耀门楣,是族中的骄傲,甚至可能成为新一代的狐妖女王。
但是她却开心不起来。
她眼睁睁地看着道士小妖死去,看着丑陋的脸和死不瞑目的眼。
心里空空的。
她忽然想起了那一夜他给自己唱的歌。
“黑夜里的青鸟呦,替我衔束花。
昨天去的雁子啊,风不清南北方。
……
山崖上的黑石硬如铁啊,替我取来磨钢刀。
一刀劈去那黄泉水啊,一刀劈去那铁脊梁
……”
血水铺地的妖尊宫中,小狐狸轻轻地哼唱起来。
她没有再隐藏,用三条毛绒绒的巨大尾巴抱着自己。
她蜷缩着身子哼唱了一遍又一遍。
她抹了抹脸。不知不觉间,身后又多出了一条尾巴。
可她还是不开心。
…………
南海上,邵神韵看着远处赶来的两位女子,微微诧异。
承平见到了陆嘉静,心中不由微跳。
他如今要一心一意迎战妖尊,若是陆嘉静也对自己出手,事情就会变得更麻烦。
但是陆嘉静看都没看他一眼,只是对着大海喊着林玄言的名字。
林玄言轻轻叹息。浮出了水面,远远地看着她们。
“师父……”裴语涵轻轻呢喃。
裴语涵一下子来到了他的面前,泪水不自觉间便在眼眶中打转了起来,她有些哽咽道:
“你来这里做什么?为什么要留下那封信,在寒宫陪着我们不好吗……”
林玄言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,只是说了声对不起。
陆嘉静站在裴语涵的身后,冷冷道:“别闹了,和我们回去。”
林玄言忽然觉得自己是在外面贪玩的孩子,忽然被家长发现,要把自己拎回去。
林玄言歉意道:“陆姐姐对不起,我没想到你们真的能来到这里,我方才一直没有进入北府,或许就是想和你们做一场真正的告别吧。”
“现在见到你们了,我很开心。”林玄言挤出了一丝笑容:“等我十年可以吗?”
裴语涵直接道:“你不是要去北府吗?我陪你去就是了!”
“没你坐镇寒宫,师弟师妹会很不安全的。你在寒宫乖乖等我回来,好吗?”
裴语涵泫然欲涕,她篡紧了拳头,“那我就把你带走,你要怪我就怪我,反正今天我不许你走。”
林玄言望向了陆嘉静,希望她可以通情达理一些。
陆嘉静咬着嘴唇冷冷地看着他,怒道:“你等你个头,你当你是谁啊,值得别人等你一年又一年……”
站在高远之处的邵神韵看着这一幕,微笑道:“既然来了就别回去了,去北府里面帮我找找,看看有没有那个人留下的遗物,我还有许多事,就不进去耽误时间了。”
说罢,一道极尽纯粹磅礴的妖力如大云压下。
裴语涵出门太急,甚至没有佩剑。
她下意识地转身,做出横剑格挡状。
那手中凝结成的剑意在妖力中破碎。
妖力汹涌而下。
海面上的三个人被硬生生地打入海水之中,朝着北府的方向坠去。
“你疯了?”承平看到这一幕,疑惑又愤怒地大喊。
邵神韵摇摇头:“你们本来就误会了,我来到这里,本就不是为了进那北府,我就是来杀你们的。难得今天,你们聚得这么整齐……”
“邵神韵你住手!”林玄言大吼道,他疯狂出剑,但是他手中亦没有实质的剑,那些剑意打在那团妖气上边犹如石牛入海。
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随着她们朝着北府坠落。
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。
那北府便是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巨兽,马上就要将自己吞下。
他忽然想起那天陆嘉静问自己的问题。
她和裴语涵同时掉进水里他会先救谁?
这世间事,太多一语成谶了。
他忽然抓住了裴语涵的手,在她耳边轻声道:语涵,你要好好的。
好好地活着,好好地教导师弟师妹,好好地等我回来。
一股前所未见的剑意忽然出现在了林玄言的指间,那段剑意似乎可以斩断世间的一切。
裴语涵也察觉到了,海水之中,她诧异地看着林玄言,拼命摇头。
那道剑意斩出,连邵神韵那精纯至极的妖力都被斩出了一个缺口。
他将裴语涵用力一推,裴语涵不想离开,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他。
但是那道剑意斩出的妖力已经弥合,她像是扑到了钢板上一般,连出了数百剑也无法斩破。
邵神韵感受着那道海水中的剑意,目光幽然深邃。
“真的是你啊。”邵神韵轻轻微笑,声音忽然变得无比遥远,“果然无巧不成书……”
送走了裴语涵之后,林玄言抱着陆嘉静向着北府沉沦下去。
这是他最压箱底的一剑,每用一次威力都会减去半数不止。
但是他依旧意气用事地斩了出来。
海水之中,他紧紧地拥着陆嘉静,不愿放手。
一个月前,我曾今回答过你,我会先救语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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